动车到柳州先住了一晚,再换小班车,最后一段是九曲十八弯的山路。罗部一路和我讲了花红和花红芝了小学的故事:二十年前,花红药业刚开始资助这时,老师得背着孩子、踩着石头过河;如今柏油路直接铺到校门口,标准的篮球场在苗寨子亮得晃眼。硬件的飞跃像一场魔术,可我还没来得及鼓掌,就被另一束光刺了一下——高年级最后一排的手机屏,横着竖着,像一排微型篝火,映出孩子们早熟而游离的眼神。
破冰游戏并没有顺利进展。我们设计的“名字接龙”在第三个人就断掉,因为一些戴男孩头也不抬地说:“直接开黑不香吗?”全班哄笑,笑声里全是“你们城里老师懂个啥”的潜台词。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:我们带来的不是知识,而是与他们手中那块6寸世界抢时间的赌注。能不能把一两个站在“可玩可不玩”边缘的孩子拉回来?我不知道。但山路都修好了,总得有人试着再往前修一修人心。
傍晚散学,两位大姐牵着三个泥猴似的孩子堵在门口。年纪大的大姐袖口磨得发亮,指着我们营旗上的“夏令营”三个字,用苗语夹着桂柳话反复说:“可以送我孩子来吗”她带来的两个孩子,小的那个还光着脚,脚背脏兮兮的,死死攥着姐姐的旧拖鞋,像攥着一件舍不得丢的玩具。我们说明天必须穿运动鞋,大姐嗫嚅:“家里没有……”声音轻得像山岚,却重得让我胸口发闷。
晚饭时,柴火炒着南瓜,火苗噼啪作响。我盯着灶膛里跳动的炭火想:路修好了,孩子们不会再踩水过河;可他们会不会直接蹚进另一条更汹涌的河——那条由短视频、充值皮肤、算法推送汇成的河?城乡差距的标尺,早就不止是柏油路、自来水、4G信号,还有屏幕里那个五光十色却永远够不着的世界。
夜里十一点,山雾漫过窗台,我听见队友们在办公室都在忙改教案,笔尖沙沙,像一场微型降雨。我们都在等一个奇迹:明天早晨,至少有一个孩子愿意先把手机塞进抽屉,再抬头看看窗外的山——那些山被我们称作“花红”,可他们从小只叫它“后山”。
山路修到了校门口,但人心的路,还要慢慢铺。你们不是来当“奇迹制造者”,而是愿意在孩子和世界之间,站成一道缓坡。哪怕只是让一个孩子抬头看看“后山”,这趟山路也不算白走。继续走吧,哪怕风大雾浓,哪怕只是点燃一簇簇微光——也终将照亮回家的方向。